○ 清晨5点多,天空泛起鱼肚白,当城里的大部分年轻人还在睡梦中,在长江以北,90后邵立昌已经穿梭在田间地头。空气微凉湿润,微风吹着稻田沙沙作响,颗颗晨露垂挂在快要饱满的稻穗上。
○ 秋分至,我国迎来第七个中国农民丰收节,长江流域正要完成夏秋的转换,无数年轻人正像邵立昌一样,期盼着大地孕育出又一场丰收。
○ 在农业现代化发展的背景下,小农经济退出数千年的历史舞台,农业不再是“干不了就回来种地”的最后退路。在南京,一群高素质人才主动返乡创业,在田头“开公司”、村里当“老板”,吃得了苦、耐得住寂寞、坚持得下去。
○ 他们让我们看到,农业门槛已经提高,入局的年轻人要有技术、有想法、能创新,才能真正大有作为,在千年未有的大变革中,共同参与见证一场场丰收。他们的选择是时代的产物,也将共同引领乡村走向一个新时代。
○ 9月中旬,栖霞区八卦洲的坝上鲜果园里,90后徐磊刚刚忙完几个月的葡萄收获期,皮肤黝黑、光着脑门,戴副黑框眼镜,语速快、思维活跃。他说,已经直播七八场了,准备后面要组个团队一起好好干。
○ 这位教育学硕士专业出身的新农人,已经干农业10年,是170亩基地的农场主,还与人合伙承包了500亩的蔬菜基地,自己的企业一年销售额400万元。他毕业前后接触一二十个行业,摆过地摊、进过工厂,办过培训班、开过淘宝店,每一个领域接触两三个月甚至更短就退出,这是他学习入行的最快方法。“那时候我发现农产品质量参差不齐,好的农产品有人买、没人种,农业领域年轻人少、竞争力小。”他最终瞅准了农业,一毕业就四处考察,在八卦洲找了块地就做起了农业。
○ “上了那么多年学还去种地?”徐磊的老家在安徽宿州农村,祖祖辈辈务农,父母一听他研究生毕业不去当老师而是回农村,立马着急了。在父母看来,当农民那是“倒退”,但徐磊相信那是主动选择的创业。雪灾压垮大棚、水灾淹了菜地,这些风险,徐磊相信在任何一行创业都不可避免,只是形式不同。
○ 父母的反对,也是南农大硕士崔艳波遇到的第一道阻拦。“传统农业要吃苦受累,而且风险大、产出不稳定,经济效益差,父母那一辈就是这么过来的。”崔艳波很清楚,现代农业早已截然不同,他是发育生物学硕士,要把专业知识用在种梨上,他更愿意接受新品种、新技术,比父辈思想更开放;他更接近零售市场,追求品质而非产量,不打除草剂、只施有机肥,别人的梨零售卖三四元一斤,他的梨零售价能卖到15元一斤,年收入在几十万元。如今他已经被评为南京市中青年优秀人才、高级农艺师,被市人社局授予“崔艳波乡土人才大师工作室”。
○ 实际上,他们的感受正与时代同频。在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中,青年返乡人才成为“创业一代”。目前,南京市农业从业人员20.6万人,其中成千上万人已经成为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“老板”。全市累计培育市级以上农业龙头企业286家,农民合作社总数达到3974家,纳入全国家庭农场名录的家庭农场有7616家。青年群体返乡创业,不仅可以缓解农村人才流失问题,同时也可推动更多资本、技术、信息等要素向农村流动,为农业农村发展注入新动力。
○ 说起八卦洲的南京缘派蔬菜专业合作社,人们常说他家是“种葡萄的”,实际上不仅仅是个“种葡萄的”。
○ 90后的周诚大学毕业以后,慢慢从父母那里接管1000亩的葡萄园和菜园。相比一般的葡萄农户,他们做到的不仅是提升规模这么简单,而是把一颗葡萄“种出花”来:葡萄园开放采摘零售,价格好还节省了人工;葡萄园里散养土鸡,游客来了还能买些鸡带走;在蔬果基地做起了农业研学,扩大客户消费群;顺便做起餐饮店,一到周末客人就挤满了13个包厢……
○ 农业发展经历了不同的阶段。传统小农经济自给自足,规模小,提升效益空间小。随着土地集约化、农业规模化的发展,农业走向产业化,生产经营方式发生转变,传统农业向资本和技术密集型转型,生产效率提高,但农产品大多集中上市,农产品批发销售价格受制于人,赚多少是别人说了算。
○ 而到了周诚这一代,每一个农场主既是产品生产者,也是经营销售者,既要会生产、种得好,也要会营销、卖得好。一颗小葡萄长出产业化的大树,再延伸出产业链的枝蔓,降低了生产环节的风险,提升了经济效益。
○ 这正是青年一代给农业注入的新活力。“父母埋头采茶炒茶做了一辈子,也该我们年轻人回来帮帮忙了。”“茶二代”陈慧,从浙江农林大学茶文化专业毕业以后,去茶馆、民宿做过几年管理,回乡以后积极申报省市茶叶评比,捧回来不少奖项,让自家品牌变成“金招牌”;做起特色民宿,免费开观光车带着游客去参观周边茶园,又带来了一批新客户……
○ 经济地位的提升带来社会地位的改变。以往,尽管农民是全社会人数最多的职业,但收入低、社会认可度低。而现在互联网消减了城乡信息差,道路交通、乡村环境的改善也让他们有了更多的归属感。他们是农民,但早已经不是保守、闭塞的一代人。他们回答出奇的一致:“我觉得跟城里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。”
○ 新生代返乡青年普遍接受过高等教育,返乡前其实绝大多数并未从事过农业,与老一代农民的生产经历是割裂的。他们在城里上学、工作,对城市并不陌生,但在对城市祛魅后,他们成了进城大潮中的少数逆行者。而他们对农民职业的认同不断生发、增强,是从逃离乡村转变到拥抱乡村最重要的心理认同,也是促进乡村振兴的强大精神动能。
○ 八卦洲中桥村农户刘师傅的庭院前,一串串阳光玫瑰葡萄刚刚采收完,由南京缘派蔬菜种植专业合作社兜底销售。这个方寸庭院,一年给他带来7000元的收入。
○ 这是2017年起八卦洲中桥村落地的“一棵葡萄,一个梦想”项目,11户低收入农户利用庭前屋后的空余场地种植阳光玫瑰葡萄,由村级全资帮助农户搭建避雨设施大棚,合作社提供“五统一”服务,即统一提供种苗、统一技术指导、统一栽培管理、统一病虫防治、统一收购销售,为家门口的乡亲们增收。
○ 乡土社会是熟人社会,大多数人生于斯、长于斯,以终老乡里为归依,这与陌生人组成的现代城市社会天然不同。周诚说,园子能打理好,得亏自己的亲戚们、老乡们来帮忙。发展得好,乡里乡亲也不能忘。
○ “人家说同行是冤家,但在农业领域不一样。既是同行,也是潜在的客户。”徐磊说自己的客户中有不少都是同行帮忙介绍的,“买草莓的和买葡萄的客户可能是同样的客户群,可以互相介绍。”
○ 徐磊介绍,在工业领域,市场有需求,工业就能扩大再生产、降本增利。“但农业的土地资源有限、产能有限,我们更多是与自己比较,如果产品不够卖了,我还能收购老乡的农产品帮他们卖。”
○ 合作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重要形式。以小农户为主的家庭经营模式往往面临“单打独斗”、势单力薄的困境,一些农业生产经营服务单家独户“办不了”或“不划算”。合作社则可以完成小农户难以完成的投入、管理、经营等市场活动,组织小农户抱团闯市场。
○ 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研究生林龙飞分析,返乡青年在回流的过程中将发达地区的资金、技术、管理等信息要素带回家乡,在实现“回流一人,致富一家”的加法效应的同时,也产生了“创业一人,致富一方”的乘法效应。
○ 夏末秋初,在江宁石塘人家的山林里,陈慧开着自己家的观光车,慢悠悠地在村子附近穿行。
○ 去年深秋,她路过一片鹅掌楸树林,金黄的树叶铺满草地,她拍了张照发到朋友圈,临时起意要在树下办个茶会,没想到第二天来了二三十个人,大家坐在树下品茶聊天,度过了美好又惬意的两个多小时。刚说完这个,她又指着花草树木如数家珍。看得出来,不管是春天的杏花树还是冬天的雪中竹海,每个季节的美都足以让她津津乐道。
○ 她如此享受家乡的生活,享受与自然美的不期而遇,这让她成为城里朋友们羡慕的对象。农忙采茶炒茶的时候,她就把民宿一关,一心忙生产。一季过后,民宿开门待客,慢慢品茶、慢慢卖茶。
○ 在乡村,除了农忙时,日子都是慢的。大部分时候他们忙的节奏不是跟着客户来,而是永远听从自然,追求时令。徐磊的农场种了水蜜桃、樱桃、黄瓜、茄子等20余品种果蔬。之所以没种草莓,是因为草莓是下半年的,这样安排能忙半年、闲半年。
○ 收入还不错,时间相对自由、灵活,这也是崔艳波喜欢乡村、喜欢农业的理由之一。“在农村,赚不了多少大钱,但过日子足够了。”崔艳波已经成家,养育一儿一女。他觉得最舒服的事情,是一家人生活在一起,日出而作日落而息,朝着同一个目标去奋斗,还能得到客户的认可。“时代已经变了,以前父母那一辈是羡慕城里人,而现在不少城里人下乡租地种菜养花,羡慕起了我们。”
○ 在某种程度上,农村正是整个中国的根。新生代青年回流乡村,不仅是为了生存,更重要的是还能够在传统血缘、地缘的乡土社会中和家人一起安稳过日子,及时尽孝、陪伴家人,享受亲情、享受生活的满足——不管哪一代,这都是同样的向往。
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,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,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,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。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。